全新浪漫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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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win | 陨石日记

  *你是彼粒星  飞过我天顶


  BGM:迷途知返—葡萄不愤怒 


  “大家好,我们是陨石日记,一支有贝斯手的四人乐队。


  年前和思成搬家时又回到了文星路尽头的那座院子,爬山虎旁若无人地爬满了四面墙,年事已高的房东太太颤颤巍巍地递给我们阁楼的钥匙,手上蜿蜒的青筋恍惚间像极了院中央木桩上的年轮。

 

  搬家的这几天不太愉快,琐碎的杂事全堆到了一起,闹得人心烦意乱,偏偏思成又是内敛沉稳的性子,找不到出口的坏情绪成了闭合的闷热环流,在木箱里的乐谱撒了一地时烟消云散。


  简易的密码锁多年生锈后一碰便掉到了脚旁,箱底还压着一本泛黄褪色的卡通绘本,上面板正稚气的字写着“陨石日记”。

 



2010.10.1 晴

“今天院里的大人都去开会了,旭熙热了年糕吃,崩掉了成成还在换的牙,但是成成没有哭,他说好像书上的陨石。”

 


“吃这个吧,微波三分钟就行,问题不大。”

三个毛绒绒的脑袋围在冰箱前,翻找一阵后,黄旭熙拎出了一袋冷冻的红糖糍粑,自信地给我们读了说明书。

 

“也只能吃这个了,我们都不会开煤气。”

我将信将疑地调到了三分钟,三分钟后收获了一盘比院里的石板路都要硬的糍粑,新搬来的董思成用筷子戳了戳糍粑,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还掺杂着焦糊味。

 

“不是吧,它写得就是三分钟啊。”

黄旭熙瞪着圆圆的眼睛,不敢置信地从垃圾桶里掏出了包装,在他尝试第二次之前,董思成已经一口咬在了盘边翘起的糍粑上,本就摇晃的乳牙毫不留恋地戳进了焦黄的糍粑里。

 

“哎呀!”

率先反应过来的黄旭熙大感不妙地拍了拍额头,年幼的我很能体会牙被外力拖拽而掉落的苦痛,担忧地伸手去摸他的脸,他却愣在原地,看着我们手忙脚乱的样子蓦地笑了。

 

一直不予言笑的幼态的脸上也立时被照亮了,先前的腼腆内敛尽数散去,他从一个故作老成的小少年变成了笑得双眼弯弯的男孩,以软下的嘴角回应了我的担忧。

 

“你看,它好像天文书上的陨石。”

依稀能辨出乳白底色的糍粑上泛着焦黄,印着蛀斑的乳牙倔强地杵在中间,恍惚间确实和天文书上陨石相撞的画面有几分相像。

 

这是思成搬来这几天,除了不太情愿的自我介绍以外少有的话,却轻易地撬开了我和黄旭熙幼稚的内心防线。

 

黄旭熙领我们去巷口的点心店吃了碗云吞,毫不客气地把账赊在了爸妈头上,路上我把思成掉的牙扔进了牡丹江,结果回家后三个小孩对着失灵的微波炉排排站在墙根。

 

思成主动说是他要吃的糍粑,替我和旭熙免去了一顿打,于是旭熙跟我说他是男子汉,这个朋友可以交。

 

那是妈妈给我带回日记本的第一天,我在封面写下了“陨石日记”四个字,董叔总叫的成成也偷偷出现在我的日记里。

 

妈妈总说我和黄旭熙是没心没肺的小孩,在学校里上课打嘴仗回家还要下江摸鱼,旭熙家开了家面馆,脾气暴躁的黄姨有时候会冲出后厨,拿着不及格的卷子追着他揍,而我每天的烦恼也许就是下一顿吃什么和给船上的阿伯唱哪首歌。

 

思成是院里经常挨夸的孩子,因为他有着这个年纪所不具备的成熟稳重,白净腼腆的模样和开货车的董叔一点儿都不像,董叔说他是随了妈妈,也是因了早走的妈妈,董叔对他格外严苛,思成没有这个年纪孩子的爱野爱玩,只会在我们旁边温吞地背唐诗三百首,解我们做不完的数学题。

 


“思成啊,你到底喜欢什么呢?你就这样看着我们玩,我们很不好意思啊。”

在董思成掏出第三本练习册的时候,黄旭熙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满是泥点的裤腿,搓搓手从江边跳到了岸上,思成抿抿唇瞥了船上的我一眼,又摇摇头不说话。

 

江面上每天都有从渡口来的船,撑船的阿伯夸我嗓子好,便邀我来替他唱艄公谣,笑眯眯地看江边摸鱼的旭熙。

 

黄旭熙在思成和我之间看了又看,一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水面上跃出的鱼逃过一劫,下一秒却被他激起的水花惊得四散而逃。

 

“妹妹!我知道了!思成喜欢唱歌!他想唱歌!”

董思成被他一句话吓得红了脸,想去捂他的嘴又不愿被江边的淤泥脏了衣服,瞥了江边好奇的路人几眼后飞快地把脸埋进了练习本。

 

“你们这些娃娃不兴唱这些啦,要唱就要唱时髦的,去街口的音像店问你林叔租带子去。”

阿伯看着我们笑了,摸着胡子将船靠岸,我因接触到新鲜事物兴奋地跑上岸,而董思成也在我们期盼的眼光下拿开了练习本,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一年几个还是萝卜丁的孩子整天都泡在了音像店里,从周杰伦听到Queen,在不被大人看见的世界里悄悄做起了乐队梦。

 

我热衷于去引导难得有兴趣的思成,也喜欢拽上在江里长大的旭熙,三个孩子抓耳挠腮地站在便笺墙前讨论梦想,旭熙揉了揉耳朵,无所谓地甩手表示他怎样都可以,于是我们在墙上贴上了第一张小树:

“我们要组一支乐队,在成为大人之前,拥有一首属于我们自己的歌。”

 



2013.9.3 晴

“我不喜欢张老师,李老师,有点讨厌教数学的王老师。但是我最喜欢陶老师了!因为他让我们学音乐,还支持我们!”

 


“学过唱歌吗?”

我们站在钢琴前头摇得像拨浪鼓,看着陶老师手里的那沓歌词纸心虚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陶…陶老师,虽然在你的课上抄歌词是我们的不对,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叫家长?”

思成拽住了我仍因紧张发抖的手,鼓起勇气跟陶老师搭上了话,曾经软糯的团子三年下来也出落得有了少年利落的线条,克制着心底的怯挡在了我和旭熙身前。

 

虽然有了董思成的辅导,我和黄旭熙的成绩在班里还算不错,但我们的家庭都对学习抓得格外紧,碰上这种课上开小差的事,必定逃不了一顿打。

 

“怎么被逮到了开小差还理直气壮地跟我讲条件啊?”

“你要叫就叫吧…反正就是挨顿打,嘶…”

陶老师笑着在我们面前踱步,黄旭熙没沉住气刺了他一句,我赶忙打了下他的手,虽说黄姨人好又大方,但打起孩子来可从不手软。

 

“真好啊,又有朋友又有梦想的,我看你们今天合唱的时候,连看懂五线谱都很难吧?”

他将我们的小动作收进眼底,忍不住轻笑了声,最要强的年纪,我们觉得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正要开口辩解些什么时,陶老师半蹲下身子,笑着看向我们紧抿的唇角:

“小朋友,你们要不要跟我学唱歌?不唱儿歌,就唱你们心目中乐队会唱的歌。”

 

这句话仿佛从遥远的天边穿过大气层抵达耳边,听得我有些恍惚,我们面面相觑,不安地咽着口水,犹豫间思成清亮的双眼对上陶老师的笑,毫不露怯地答了声“好”。

 

虽然这件事听起来很不真切,但我们确实有了个乐队专业的指导老师,拿着老师给开的免死金牌,天天放学后耗在音乐教室里练歌。

 

那是我们第一次摸到键盘、吉他、贝斯和架子鼓,如视珍宝般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经意便会打碎梦境。

 

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对陶老师有了崇拜感,和学校里其他老师不同,他不仅出奇的年轻,且在我们眼里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们想学的乐器他都会,耐心地一个个教我们读谱、调音、拨弦,他对这个乐队的珍视程度不亚于我们,或者说,这也是他的梦。

 

我们有问过他会不会觉得参加一个全是孩子的乐队很丢人,他只笑着说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思成本就是很认真的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几乎每时每刻都盯着陶老师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他的电吉他学得很快,而我还在每天用开嗓的声音把黄旭熙牵在足球场上的心拉回来。

 

旭熙生性爱玩,对学架子鼓不怎么感兴趣,反倒是爱上了踢足球,每天都要靠喊才能在操场上找到他。

 

家长们虽然时常狐疑地问我们怎么都这么晚回来,但接到陶老师的电话后也半信半疑地就由我们去了。

 

“你们有没有演出过呀?”

陶老师的一句话点亮了我们眼里的星星,练了两三个月的歌,虽说还很稚嫩青涩,但也初具雏形,是拿得出手的歌。

 

“我们要自己做海报,然后把歌唱给别人听。”

音乐教室地上的乐谱变成了画纸,我们聚在一起设计海报,选自己喜欢的蜡笔,我的青色、思成的蓝色和旭熙的黑色,在素描纸上涂满了每个角落,没有打印海报的精美,陶老师管这叫抽象派。

 

“思成,你紧张吗?”

深夜的屋顶,我们并排躺在瓦砖上,有洁癖的思成在身下垫了层报纸,看着好奇的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你看我,我明天要这样,还要这样!”

黄旭熙一个激灵坐起了身,笑着耍起了鼓棒,看鼓棒在他指间转出漂亮的圈后稳稳地落入另一只手,炫耀地朝我们打了个响指。

 

“你要是不紧张,你能把鼓棒都带回家练吗你?可别能了!”

我没好气地抢过他手里的鼓棒,木质的鼓棒上全是少年手心里沁出的汗,轻易地驱散了秋夜微风的寒意。

 

黄旭熙不好意思地笑了,就连思成也揶揄了他几句,我们紧张得睡不着觉,在砖瓦屋顶上笑作一团,头顶是钴蓝色的夜空,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们离星星那么近。

 

一大早天还没亮,我们就溜到校门口,在公告栏的一隅贴上海报,保安仍在巡视校园,没注意到公告栏前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个是什么呀?我们学校还有乐队吗?”

“什么乐队?我从来没听过啊。”

“好像叫‘陨石日记’…”

“………………”

开校门前,不少来早了的孩子聚在公告栏前讨论那张幼稚的海报,我和旭熙把笑开了的脸藏在围巾下,躲在槐树后偷笑。

 

“赶紧进校门啦,再过会儿该迟到了。”

思成眼里也染上了笑意,但还是轻咳了声,推着我们进了校门。

 

但事情并不会总像我们想的那样顺利,思成今天难得穿了最不耐脏的白衬衫,在秋风里略显单薄,第一次演出的热血却直烧红了耳根,可一直等了二十分钟,也没有一个观众走进这间教室。

 

“不要等了,我们开始吧。”

陶老师拨出第一个弦音,示意我们开始,旭熙却沮丧地揉乱了乐谱,把脸埋进了手里:

“这怎么唱啊,一个观众都没有,我们唱给谁听啊。”

 

闻言我们都有些泄气地垂下了手,一向温柔的陶老师却板起了脸,不认同地看向我们:

“你们觉得乐队就是把歌唱给别人听吗?”


“那不然呢?”

心直口快的旭熙不假思索地答道,换来了一记脑瓜嘣,疼得他下意识捂住了头。

 

“当你们选择组乐队的时候,就该明白这条路是艰难的,听众多也好,少也好,我们唱的都是自己的歌,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们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听众。”

旭熙动容地看着陶老师,愧疚地摸了摸鼻尖,将揉成一团的乐谱重又铺展开,捡回了鼓棒。

 

“开始吧。”

沉默不语的我和思成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后,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在唱过第一首歌后,操场上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似乎被吸引了过来,进教室听歌的人越来越多,本来空荡的教室也因人群的温度回暖。

 

其实已经有些忘了当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有第一首没有听众的歌记得最清楚,是唱给江上阿伯的《牡丹江》,关于后面的歌都只剩下了掌声和欢呼,旭熙耍帅失败掉落的鼓棒,思成少有开怀的笑声和陶老师赞许的眼神。

 

晚上旭熙请我们去他家的面馆吃面,陶老师谈起他学生时代组的乐队,败给了学校合唱团,在还没登台前就解散了,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乐队在合唱团面前都只是小众音乐。


思成觉得陶老师很酷,问起他为什么来一个普通中学做音乐老师时,陶老师也只是笑而不语。

 

经历得越多越能体会到陶老师那句话的意味,不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唱过歌,我见过台下各色各样的听众,清楚记得的却只有我们,换言之,我们所有的歌,其实都唱给了我们自己听。

 



2016.2.7 阴

“我们在学校后门的老仓库练歌,保安养的狼狗凶得很,追着我们跑了一条街,还好我们赶上了点,今年的年夜饭是在‘邻里邻外’驻唱的工作餐。”




“邻里邻外邀请我们大年夜去驻唱,有红包拿还管饭。”

手忙脚乱的期末考总算靠思成的补习应付了过去,领完成绩单的我们靠在栏杆上讨论着寒假该怎么过,就迎面遇到了陶老师。

 

“真的吗?!哇,邻里邻外诶!”

两年来我们会在学校的汇演上唱歌,也会厚着脸皮去街道社区、去黄旭熙家面馆唱歌,但从来没有地方邀请过我们去唱歌,更何况是这个镇上最大的饭馆。

 

“可是这…大年夜的,我们出得来吗?”

脑袋里浮现出了妈妈热火朝天准备年夜饭的场景,我犹豫地咬了咬下唇,黄旭熙大手一挥揽过我,毫不在乎地说:

“别担心!困难总比办法多!”

 

“…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董思成叹了口气,故作忧愁地捏了捏眉心,惹得黄旭熙没好气地捶了捶他的肩头。

 

于是这个寒假又像上学一样,被音乐教室和乐谱填满,我们将这些光线充足的日子毫不吝啬地浸泡在音符里,练到于大雪天里鬓间薄汗,练到瘫坐在沙发里还异口同声地说“再来一遍”。

 

陶老师把所有白天的时间都交付给了我们,我们也不负期望地将那几首拿手的歌练到烂熟于心,精力消耗过大,以至于晚上的饭桌上妈妈总说我像头饿狼。

 

“怎么办,我还是好紧张,我总感觉我还有哪里没唱好。”

大年夜前一天,我忐忑地攥紧了衣角,越回想越心虚,焦虑地在院里到处走。

 

“那要不…再练练?”

“可是没乐器啊。”

“就学校后门那个老仓库吧,那里有不少旧的乐器,调调应该还能用。”

黄旭熙和董思成一本正经地回忆起了学校里能用的地方,商量半天后选定了后门的老仓库。

 

“这么高,翻得过去吗?”

“就这围墙,还不是小case。”

我站在满是爬山虎的围墙前,打量着这比我高出不少的墙,还在犹豫时,黄旭熙手一撑护栏就轻而易举地翻了过去,在对面吹了个口哨导致感应灯亮起后又捂住了嘴,用气音说道:

“你先让思成翻过来,然后你就撑着护栏站在围墙上往下跳,我们肯定接得住你。”

 

董思成看着落满灰的护栏,皱皱眉也没说什么,动作利落地翻了过去,瞬间墙这一边就只剩下了我,从没翻过墙的我小心翼翼地站上围墙,往下看只有黑暗中的树影婆娑和两个男孩发亮的双眼。

 

“这…好高啊。”

我仍在犹豫时,黄旭熙和董思成便同时张出了手,相撞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索性挑了处落叶多的地方就跳,嘴硬道:

“我才不要你们接呢。”

 

“你小心点。”

没有预料中落叶的软脆触感,接住我的是一个盈满皂香味的怀抱,领口还别着墨绿色的校徽,一只手抵住我的侧脸,隔开了校服上的金属拉链,耳边的心跳和呼吸声清晰可闻,我下意识推开了董思成,尴尬地摸了摸脸。

 

“没事吧?”

他清了清嗓,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掸着校服外套上的落叶碎屑,怕黑的我第一次感谢黑夜,能遮住莫名情愫疯狂蔓延滋生出红意的黑夜。

 

一旁的黄旭熙看着我们不自在的模样,打量了会儿后歪着头说:

“赶紧走吧,动作小点。”

 

空荡的老仓库里弥漫着霉尘气和铁锈味,黄旭熙关上门后将三个手电筒都放在中间掉皮的老板椅上,随后翻找起了旧乐器,仓库里灰尘很大,隔音效果却好得出奇,在门外几乎听不见里面的声响。

 

思成对着空气里的灰尘紧皱起了眉,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吉他上,专心致志地调着音,白净精致的侧脸和这个仓库格格不入,手电筒在他面前更像是聚光灯。

 

“这个音还调得好吗?”

“可以的,你看,”

董思成下意识牵过我的手演示给我看调音过程,指尖相触的瞬间我们却都触电般得缩回了手,默契地避开了交汇的视线,

“…不好意思。”

 

一整晚的练习都有点心不在焉,潮湿阴冷的仓库、走音的乐器、压低的歌声和失控的心跳声,三个人各怀心事,导致回去的路上惊动了保安养的狼狗,炸响的犬吠愣是追了我们一条街。

 

“呼…不是吧…它怎么这么能跑啊…”

过了江上的桥后,总算到了安全区,我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凌晨的月光照亮了湖面和小桥,蓦得有了种下过雪的错觉,压低声音许久后,我们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唯有笑声回荡。

 


有了董思成这个三好学生当挡箭牌,劝说起家长来要容易得多,费了一下午的口舌,我们总算得到了去“邻里邻外”驻唱的许可。

 

饭馆里人声鼎沸,四处热气蒸腾,预约年夜饭的人家不少,唠家常的声音甚至超过了服务员报菜名的声音。

 

陶老师早就到了,在一楼的圆台上帮我们调试乐器和麦,见我们来了便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摘下围巾的那瞬间,扑面而来的菜香味和人味混杂在一起,驻唱的圆台上还贴着新写的红色对联,饭馆里的年味儿要比家里浓得多。

 

开口时三四句歌词都被淹没在了人声里,哪怕有几个食客停箸倾听,但歌声终究盖不过人声,我正为难时,陶老师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尽管放开了唱,带动气氛才是最重要的。

 

从初学者到现在,我从来没有一晚跑过那么多调,但那个晚上也是唱得最尽兴的一个晚上,没有顾虑地唱着流行金曲,被带动情绪的食客热情地捧场互动着,推杯换盏间互道新年祝福。

 

直到跨年钟声响起,我才清了清半哑的嗓子收了声,聆听门外街上的爆竹声,透过窗看夜空中绽开的烟花。

 

陶老师笑着将我们三个搂入怀中,我们传递着各自眼中的喜悦,对着口型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说“新年快乐”。

 



2017.8.15  雷雨

“镇上的人都知道有个属于孩子们的乐队叫‘陨石日记’,但少有听众会将陶老师也记得同样清楚,我无法想象没有陶老师的乐队会是什么模样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旭熙和思成这两份纯粹的感情,很多时候我都会想,我们的乐队,能走到未来的未来吗?”

 


中考前两个月我们停止了训练,全力以赴地复习着课业,董思成是个挑不出错的三好学生,课后充当着我们的小老师,领着我们收获了一个不错的成绩,一起考入了镇上最有名的明德实验高中。

 

“哎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家思成了,要不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我们请客!”

妈妈笑得把我抱了又抱,朝着坐在一旁的董叔说道。

 

董叔一个人又要顾家又要工作是很不容易的,没日没夜地开货车让他更显憔悴,还好思成省心,不让他像我和旭熙的父母一样操心。

 

“不用啦,本来他们小孩子玩得好,互相学习也是好事儿,更何况一开学,我和思成就要搬去明高旁边的学区房了。”

董叔欣慰地摸着胡茬,将思成往我们面前推,他低着头不敢对上我们的眼睛,我和旭熙惊得面面相觑,却迟迟等不了来他的回应。

 

拿完通知书后,妈妈才和我说董叔要强,是贷款买的学区房,从小对思成那么严苛也是为了将他培养成最优秀的孩子,至少不辜负思成妈妈在天上的希望。

 

旭熙对他的沉默有些恼怒,却还是被我拽着去跟思成一起找陶老师,只要一开学,我们便不常回镇上了,更顾不上乐队了。

 

但当我们回到中学时,校方给出的回应却是陶老师已经辞职了,就在我们中考复习阶段没有音乐课的那段日子里,由于生病住进了镇医院休养。

 

“陶老师!!”

等我们匆匆赶到病房时,陶老师还靠在床头读报纸,一看到我们便示意我们噤声,笑着问我们考得怎么样。

 

“老毛病了,也养不好,总不能耽误你们中考吧,还好你们都争气,听你们班主任说,三个孩子都考进明德了呢。”

陶老师没事人一样给我们削着苹果,却掩不住面容下的病弱气,时不时便要偏过头去咳几声,强打着精神问我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我们…”

还没开口说几个字,便被眼泪哽住,话语带上了哭腔,陶老师连忙抽出几张纸递给我,其实来之前我们就听同办公室的老师说了,陶老师在大学里就生了病,病得很重,才放弃了出众的才华来到小镇上当个音乐老师。

 

“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了,或许下一次,我们能一起唱一首,真正属于陨石日记的歌吗?”

我擦着眼泪连连点头,陶老师又将目光看向了我身后的旭熙和思成:

“女孩子本来就比较感性,你们要照顾好我们妹妹啊,不论是哪一个。”

 

离开病房时心情还是很沉重,本应放纵的一个暑假,如今却迷茫得不知前路何方,冷气充足的地铁车厢里,我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我们的乐队…还能继续吗?”

 

“能。”

出乎意料收到的是思成坚定的回答,他手肘撑着膝盖,双手交叠思考许久后抬头看向我,目光中的韧劲和坚决让我与少年势如破竹般的成长打了第一个照面。

 

“开学以后,我们双休一起去镇上采样录音、一起写词、一起唱歌,什么都和以前一样。”

思成将他的地址和电话写在记事本上,撕给了我和旭熙一人一份,沉默了一会儿后又低头致了声歉:

“对不起,我…我应该早点跟你们说的。”

 

“哎,没事,大家都是兄弟嘛。”

黄旭熙宽慰地拍了拍董思成的肩,说到底都是少年心性,方才的不愉快只消几句话就成了过眼云烟,胶着的气氛总算软了下来,讨论起了做歌的方向。

 

开学我和旭熙分在了一个班,思成进了重点班,但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思成总是早起赶到学校食堂,和我们一起吃住宿生才吃的早餐,每顿饭都聊着课上的琐事和脑袋里迸发出的灵感。

 

青春期的蜕变悄悄降临在每个人身上,斯文精致的思成和阳光帅气的旭熙都收获了不少芳心,图书馆里有不少女生去看思成复习,也有女生围在球场拦网外看旭熙打球。

 

邻座的女生说羡慕我可以有这样的朋友,像她这样的女生注定会度过平平无奇的青春,闻言我想起了《董小姐》的歌词,笑着揉了揉她的脸:

“没有人是普通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有闪光点,你也不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2018.10.28 晴

“世上聚散离合皆属常态,但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举行青春的庆典。”

 


高中课业繁重,我们只能挤出周末少得可怜的时间来到处采样,我们拿着简易的录音笔录过马路边信号灯转换的声音,也录过时代广场上白鸽扇动翅膀的声音,还有课堂上学生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最后一段录音,是我们在山谷边的迎风呐喊,三个人站在开遍山谷的野花中,顺着凛冽的风将想说的话都掷进风里,看着风将它们揉捏裹挟,捎向远方。

 

“我想赚好多好多钱!给妈妈开一家大的面包店!”

“我想活成一个穿切尔西靴、酷酷的女歌手!”

“我要变得很优秀很优秀,然后拥有一个超棒的家!”

 

喊完后我们嬉笑着打趣各自的理想,黄旭熙说我太喜欢流眼泪了一点都不酷,我笑董思成还是一如既往地把什么都打算得很好。

 

灵感迸发的时候没有地方记录,我摸出了纸和笔,艰难地用手垫着,有严重洁癖的董思成却示意我垫在他背上写,我小心翼翼地生怕黑墨水透到他的衬衫上,他却让我写清楚点,别回去了歌词又看不清。

 

我们都自以为将情愫掩藏得很好,来保护这段珍贵的友情,奔波了一年多后终于敲定了这首歌的最终版本,在陶老师的帮助下完成了录音。

 

“明年五月有个歌曲大赛,到时候你们一定要参加喔!”

“好!”

 

回去时已经很晚了,恰巧今天是思成的生日,他平时体谅董叔辛苦,一直都借用着学校的电吉他,于是我和旭熙凑钱给他买了一把电吉他,当作他的生日礼物。

 

“日子真的过得好快,我恍惚间觉得昨天我们还在船上唱《牡丹江》,今天我们就能写出一首属于我们自己的歌了。”

思成站在琴行门口感慨道,感慨之余还不忘调侃我,

“很神奇啊,就像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只有这么点高。”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在腰间比划,我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辩解道:

“哪儿有这么矮!那时候你也没有多高好不好!”

 

“但也确实很神奇,我和旭熙当初见到你,都觉得你好奇怪,明明都一样大,为什么就你天天苦着个脸呢,还好这些年来我们都过得很开心,董思成小朋友没有变成别人眼中真正的冰山。”

突如其来的真挚让我后知后觉羞赧地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想收回方才打人时被他抓住的手,却被他顺势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能遇到你们,真的很幸运。”

 

大衣口袋里的手温暖干燥,鲜明的温度惹得我面上飞红,挣扎几次无果后小声嘟囔着:

“…你赶紧放手啊,一会儿旭熙要拿琴出来了。”


“其实我和旭熙中考那年的暑假打了一架,就在中学的老仓库里,两个人都摔在地上,他非要问我是不是喜欢你,为什么做歌的时候不肯让着你,具体的话记不太清了,那个时候都挺幼稚的,还冲动。”

“那你喜欢我吗?”

董思成说着说着就笑了,从口袋里抽出紧扣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满含笑意的双眼在路灯下熠熠生辉。




2019.5.3

“我们叫陨石日记,是个有贝斯手的四人乐队,希望大家都能成为不普通的人,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朝着心目中的目标坚定不移地前进着,哪怕风风雨雨,也要闯出陨石相撞那样野蛮生长的气势。”

 


在明德高中,董思成是出了名的女色不近身,少有的几个学妹都会被他不予言笑的冷漠态度劝退,我是活跃在他身边唯一的异性。


别人都说我和董思成是兄弟一样的好朋友,就像他和黄旭熙那样,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们相爱这件事,在高三那年热乎乎的夏天,在带着塑胶味的体育馆里就公之于众。

 

“那个,你们不是好兄弟吗,你过来,和你好兄弟跳。”

排练成人礼的体育馆又热又闷,过时的小白船交际舞学得大家苦不堪言,而敢跟董思成一起跳的女生少得可怜,无奈之下,他的班主任一把拽过了我。

 

虽说一起登台表演过无数次,但我们从未跳过交际舞,朴素的校服下是我们同手同脚的滑稽舞姿,被黄旭熙拍下传到了校园墙上,一时之间被笑上了校园头条。

 

但过快的心跳、手心的炙热,都在我们偷偷对视的目光中传递初夏气泡水的甜味。

 


哪怕明德高中的严苛压抑一向出了名,也没有学生想得到校方会通过周六补课的方式阻止学生去参加歌曲大赛。

 

提前两周得知消息的学生乱作一团,已报名学生中的董思成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更是被教导主任约谈,气得董叔停了工作,上下学都一步不离地接送。

 

抗议声此起彼伏,却也在一周的闹腾后偃旗息鼓,大部分学生都叹了口气,认命地重又埋头学习。

 

“旭熙,周六的比赛跟学习冲突很大吗?”

我把头靠在椅背上,沮丧地问后座的黄旭熙,他耸了耸肩,紧抿的唇/角透露出他的不满:

“可能快高考了吧,但这做法是真的很让人来火啊。”

 

已经一周没有跟思成交流的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眼里的光逐渐黯淡,被引导着打开的心门也慢慢闭合,回到了刚认识时那个埋头书海的少年。

 

当我们尝试过各种方法都无果后,黄旭熙第三次去他们班找人被教导主任揪了回来,我们颓唐地背靠背坐在教室里,木然地看着头顶的风扇转动。

 

“旭熙啊,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会不会一直成为这样的人?过着枯燥单调生活的没有生命力的人。”

“那就做点什么,为了思成,也为了陶老师。”

我头一回见到旭熙那样的眼神,比他在球场上打比赛时还要势在必得,在这闷热疲惫的教室中生出了一股冰凉的锐意。

 

“坦白说,一开始我对乐队没什么感觉,我只是为了你…和思成才来的,但后来经历了那么多,我感觉我真的喜欢上了乐队,喜欢上了一起表演的感觉,如果这是我们想做的事,那就去做,没有人能拦得住我们,我们的力量就像…”

“陨石相撞!”

我从椅子上弹起,和身旁的黄旭熙击掌,引得班上埋头学习的学生纷纷侧目。

 

 

“大家好,现在是下午一点,今天的午间音乐是‘迷途知返’。”

广播被掐断后,听不真切的扩音喇叭声瞬间将午睡过后的学生唤醒,不少人都面面相觑,探出头朝窗外张望。

 

“在天台!天台上有人!”

不知是谁先发现的,借不到音响的我和黄旭熙举着扩音喇叭,用录音笔放着下午四点比赛的伴奏,就这么在天台开唱。

 

我忽视了明德龟毛的校纪校规,将校服外套围着系在腰间,拍了拍扩音喇叭确定有声后,旭熙将天台的门锁死,隔断了老师的来路,开始了我们准备最仓促的一场全校演唱会。

 

“想起这个夏天

对妈妈撒过的最后一个谎

冰淇淋的可口

加咖啡的苦涩就叫做Growing up

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渐渐离开我

我只想去过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

勇往直前永远不退缩

就算失落太阳依然会从西边落

不变的是我迷途未返的执着

…………”

 

扩音喇叭的音质很糟糕,歌声中时不时掺杂着电流声,却并不妨碍在学生中掀起浪潮,围着的学生越来越多,那些无法参加比赛的学生甚至挤到了前排,将一周前的抗议牌高高举起,附和着我们的歌声:

“不变的是我迷途未返的执着!”

 

领导和保安无法应付已经完全失控的场面,我和黄旭熙在天台的风中相视一笑,将两个扩音喇叭凑到了一起:

“董思成!听得到吗!下午四点的比赛,我们等你!”

 

不远处学区房的阳台上,被锁在阳台的董思成看着明德高中的骚/乱,在尝试过无数次下楼方法后甚至想到了直接跳下去,焦灼之时,董叔在他身后开了阳台的门,指间的烟已经燃尽,抖烟灰的同时,朝董思成挥了挥手:

“去吧,你别后悔就行。”

 

闻言董思成飞速转身冲下了楼,拔足狂奔在那条熟悉的上学路上,曾经无数个日月,他都是迎着朝阳的孩子,而如今他成了那个追赶夕阳勇敢少年。

 

一路上都是其他学校放学的学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哪里的歌声啊?”

“明德高中的诶!”

“不会吧,竟然是明德的学生在抗议…”

“…………”

 

呼吸逐渐急促,董思成于奔跑间露出了第一次演出时的笑容,在最后一步落下时抵达了比赛现场:

“大…大家好…我们是…陨石日记!”

 

The End.

 

日记的尾页夹着一张那天获奖时和陶老师一起拍的照片,还记得当初妈妈说这本日记丢了时和她发了很大的脾气,还好在搬家时找了回来。

 

“青春追逐梦想的感觉真好啊。”

董思成看我翻完了这本日记,笑着环/抱住我,我点点头,问他什么时候去看黄旭熙的模特秀,作为一位家庭事业两手抓的成功男士和一位喜欢穿切尔西靴的女歌手。





@LOFTER娱乐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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